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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五十九(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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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回前院,葉英站在院落的正中央,懷中有劍,劍柄上仍懸掛著那普通的劍穗。這樣的一幕對海棠而言更多了幾分安心,方才那些爭執似乎都被拋諸腦後,上前,安安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不約而同對視,在對上目光的一瞬就如同交換了情報一般,海棠輕笑,葉英也沒了方才劍拔弩張的模樣。他的袖口被繩子束了起來,海棠僅是看到這一幕就已經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了。

“不行,英哥哥,你不能走,你要留在山莊裏。”

葉英沒接話。

“我知道你想拉著我一起去祁安鎮,但是不行。剛才那個人是沖著你來的,要是對山莊出手了你又不在,那很不好,你得留在這。”

她的意思是,她答應去了。

“讓天霽陪你。”葉英淡然的話語間隱藏著關切,海棠樂了,“葉天霽那二貨讓他跟我去我還不得給氣死啊?不要不要,我要飛雁跟我去。”

其實倒也不是嫌棄葉天霽,葉天霽如今沒了武,但還有腦袋在,海棠知道他掌控著葉家的情報網。這麽重要的人,還是留在山莊裏比較好。

“天霽,逸鳴。”葉英繞過海棠直接吩咐,二人上前聽令,這命令一下,自然海棠也就沒法要求他倆留在山莊裏了。咬咬牙,對葉英這完全無商量餘地的做法感到生氣,卻又覺得愧疚。他也留他們在山莊裏,能多幫襯他些,如果真有外敵而來,葉英就不那麽辛苦。可他還是寧可自己辛苦也要把這倆推給她,也是希望他們能幫著她。

葉天霽笑嘻嘻的,“大少夫人,你可不能嫌棄天霽一介凡人,不懂武功啊。”

海棠把怒氣轉移到葉天霽身上,“那你還不趕快修點別的?劍提不動,搞把飛刀總行吧?”

葉天霽攤手,“問過劉大夫了,說最好別,短命十年。天霽貪生,還是希望多活幾年。”

“那就沒別的招兒了?”

葉天霽半開玩笑,“也許去唐門學學暗器還是可以的?內力還在,就是用不了招。”

“天霽。”葉英喜怒不形於色,但葉天霽已經聽出來了他話語間的不悅。低頭認錯,得了,這回他栽了,把大公子惹惱了。

時值三月,上巳節那日海棠被胡若子拉著做足了全套辟邪措施,沐浴更衣,祓禊巫祝,海棠在胡若子陪同下到揚州城逛了一圈,又見曲水流觴。海棠突然想起來,自己在許多年前的上巳節,也和葉英有過一場偶遇。

那天葉英對她說,英傾慕於你。

那天的自己心跳加速的感覺,海棠覺得是如此熟悉。

她是真的愛過葉英的吧?只是現在,她總覺得還差了一點什麽。就是差的這一點點,讓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夢幻,連同葉英的心意也一起否決了。

上巳節後,海棠就搬回了西八坊。她並非不好意思在山莊叨擾,而是覺得自己應該稍稍冷靜些,好好想想到底缺了什麽。胡若子曾生氣地問她到底現在是喜歡不喜歡葉英,她給的回答是喜歡。只是喜歡歸喜歡,總覺得愛是夠不上的――明明對葉英的依賴到成為習慣,可那樣的,真的是愛嗎?

當然,葉英是不會讓她走的,所以她答應了葉英去找那個殺了她全家的人向他逼問自己的醫治方法,出發時間暫時定在了四月。可四月葉家又發生了一件事――葉英的三弟葉煒,失蹤了。

海棠光是想到葉英難過的場景就覺得心揪著疼。他又該一個人冷冷清清地站在劍冢看那滿林子的海棠花了吧……

想去陪陪他,可一想到自己也是讓他操心的,海棠就打消了念頭。胡若子為了哄她,故意嘲笑她沒了當年狠勁,如今做事都要思前想後,海棠全接了,把胡若子嚇得不行,以為她腦子出問題了。

可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葉英不過比她大了一歲,就已經如此為山莊、為她操心,她也該學會替自己操操心,好讓周圍人能省心了。

五月初一,天氣已經十分暖和,隱有盛夏的味道。今年揚州城仍然要辦賽龍舟,葉家仍然要參加,海棠又一次接到了葉暉的邀請。海棠把邀請函放下,出門買了五彩絲線,把剛從外地回來的蘭知遠拽到家裏逼著他教自己編繩。蘭知遠手是真的巧,編了一個特別覆雜的繩結給海棠,卻沒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海棠是個手笨的。

五月初五那日,海棠一身威風凜凜的軍裝,騎上紅楓揚長而去,春風得意馬蹄疾,縱馬奔馳楊柳堤。

到了約定的彩樓前,依舊是紮眼的黃色,海棠沒帶邀請函――她如今在山莊是刷臉進門的,還需要什麽邀請函?

自然弟子們的通報也很簡潔:“大莊主夫人到。”

上了彩樓,有人先她一步到了。

是葉英。

他合著眼冥思,海棠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邊。這位置十年未曾改過,葉英永遠在她的左手邊,二人中間隔著一方茶案,案上兩份精致的茶點,以及兩碗熱乎乎的茶。

“你來了。”

“我來了。”

海棠笑意盈盈,葉英看見,覺得今年山莊的海棠開得還不夠火候,沒有這朵海棠開得好。

龍舟是什麽結果二人早已預料,因此更多的是安靜地坐著,互相體會著這獨特的時光。海棠穿軍裝的模樣讓葉英想起了她的槍法,她總說自己學得不好沒有天賦,可在葉英看來,她的天賦並不弱,再加上勤學苦練,早就比一般人要超脫許多。山莊弟子,若天霽武功未被廢去,大約也只能是一成勝率。

她總是向他看齊,所以總是覺得自己技不如人。只是他也清楚,自己若是常人,那這世上人人皆能悟劍了。從小他就了解自己,看人永遠看得清,尤其是看自己。只不過若是能選,做一個普通人或許更好一些。與兄弟們一同長大,三弟不會失蹤,婧衣沒有絕脈之癥,兄弟五人帶健康活潑的幼妹上街玩樂。沒有顧慮沒有擔憂更沒有壓在肩頭的責任,海棠也早就成了他的妻,也許早有了兒女。

向往嗎?向往。但他是葉英,所以不向往,不能向往,也無法向往。

或許在年幼時惹惱父親遭到懲罰之時就已經明白了自己肩頭的擔子,只是那時候的自己並沒有能力像父親那樣撐起一片天,解釋對父親來說更是無用之功,所以他索性什麽也不說。罰了就挨著,葉暉幫他被發現了,就多領半時辰罰。

早已經習慣在被要求之中活著。年幼時在父親的希望與失望、質疑與讚賞的交替間活著,被要求以承擔起山莊重擔的長子活著。如今承擔起來了,驀然發現整個山莊都把希冀與願望放在自己的身上,被希冀的目光要求著。漸漸地,連他自己都開始要求自己必須成為一個合格的莊主,合格的大哥,給弟弟妹妹們撐起一片天。山莊的無事平安已經成了他經年累月唯一的願望。

可轉過身來,山莊被二十六個弟子的鮮血染成一片紅,妹妹禁足於山莊之內,三弟經脈盡斷,唯一的徒弟再也無法握劍,如今連愛人也身患重病。這到底是做到了,還是沒做到?

“英哥哥,你在想什麽呢?很難得見你這樣出神。”

葉英睜開眼,餘光瞥見海棠唇角的笑意,柔柔的,與她那身威猛霸氣的鎧甲形成鮮明對比。

樓下搖旗吶喊鼓聲鳴天,但卻絲毫無法侵入彩樓上靜謐的空氣。

“那個啊,英哥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說。”海棠的話難得支吾起來,葉英微微頷首示意她說,她又猶豫了起來。

海棠啊海棠,你今天打扮成這樣來是為了什麽呢?

“要不我們――”

“切磋”兩個字差點從嘴裏掉出來,還好沒說。要是說出來了葉英肯定不好受,他知道自己喜歡切磋,也拉著他幹了不少讓胡若子吐血到想打死她的事兒。話鋒一轉,海棠又自己把話給接上了,“就是那個,我們去吃東西吧!吃粽子,吃嗎?肉粽子沾糖。”

葉英起身算是應允了。海棠剛要下樓,又折了回來,一把拽起葉英的左手,有些粗魯地在他手腕上纏五彩繩。編得沒有蘭知遠的好看,但這也是她花了好幾天弄出來的。嘿嘿一笑,“你送我那個掛飾我放在西八坊的家裏了,有點重,現在的我不太能背得起。”

“海棠――何時出發?”

海棠知道他是問什麽時候去祁安鎮。

“就明天,我沒讓天霽跟你說,是怕你擔心。可你問到了,我要是不說你會更擔心。”

葉英沒有否認。

海棠擡起頭,笑笑,“你不用擔心我,我身體跟普通人比是有優勢的,你看截脈這麽久我一次熱都沒發過,所以不用讓葉暉準備太多東西給我,也不需要帶太多人來,來得越多身份暴露得越快。我跟飛雁和若子師姐說好了,她們倆會陪著我。”

海棠拉起葉英的手,總覺得有些害羞,可又想著自己要試著愛他,這樣的動作當然是沒問題的。他的手有些涼意,也很大,手掌和指節都有著厚厚的繭子。

“除天策府外,我唯一想去重視的是你重視的一切,所以不管是天策府還是藏劍山莊,我都希望它們能平平安安。”她伸出小手指,“我不是逞強,我答應你,若是無法自行處理,我一定會讓人找你。來,跟我拉勾,拉了就不許反悔!”

海棠強行把葉英的小手指掏了出來,好不容易與他拉了勾。海棠心滿意足地下樓,葉英看著手臂上的絲線編織繩,嘆氣。

非常、非常、非常小的嘆息聲。

這個人把自己的想法吃了個透,說的話也那麽合理,不任性,不頑皮。明明是喜歡她自由奔放的模樣,也喜歡她挨訓時在心底裏反駁的模樣,卻終究是長成了大人。不再央著“英哥哥”要出去玩玩,不再帶病拽著“英哥哥”要去切磋,不再病了累了由得自己抱著,也不再把全副身心都交給他去保護。

體貼著,堅強著,開始試圖保護他,試圖替他分擔。

是病痛把她磨成這樣還是自己把她磨成這樣,葉英沒能得出結論。他下了樓,海棠正混在弟子堆裏。劃龍舟的弟子們拿了第一名回來,海棠把他們的臉都誇紅了,笑容滿面的模樣並不如大家閨秀,哈哈大笑的模樣更是自由自在,一點也看不出來這人跟十年前有什麽區別。

葉天霽從人堆裏擠了出來,他早就不需要拐棍了,儒風衣、玉石帶、方頭履,腰間輕劍,清爽如舊。若非知情人,定以為他是個武功高強又風度翩翩的藏劍弟子。

“大公子,準備妥當,天霽誓不辱使命。”

葉英沒有應聲,葉天霽有些不解,想著葉英應該是聽見了,便自覺退下。

第二日,海棠起了個大早。

和胡若子提前好幾天就已經把要的東西收拾好了。劉徵說海棠仍是不能受寒,所以帶了好幾件冬日的衣服去。幹糧水囊一一備齊,連白白和紅楓吃的馬草也背了不少,兩個人滿當當四個大包袱。剛出揚州城到茶館裏找葉飛雁,見著葉飛雁的同時也見著笑瞇瞇的她旁邊坐著的那個男人。

“葉天霽?”

那人轉過頭,笑瞇瞇地打招呼:“喲,是大少夫人呀,真巧!”

此刻若是給海棠一塊鍋蓋,她能學蒼雲軍那些同僚們一樣,給他甩個盾飛。

而且還是當著他的臉往下砸,看他還敢不敢騙人。

“飛雁,我們走吧。”海棠無視葉天霽,他卻放下茶碗,“別急,裴公子方便去了,你丟下我不要緊,丟下裴公子可就說不過去了。

如果讓正在信使處交付信件的裴元聽見了大概會給葉天霽搞點瀉藥吃吃,但可惜距離有點遠,他沒能聽見。當裴元返回之時,看見的是兩個沒了武功的人在你一把我一把地往對方身上砸石子兒。

這都多大人了!還丟石子兒!殷長漓都沒這麽幼稚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葉天霽:大少夫人,你好歹是一個山莊的莊主夫人,拜托你不要再背陳月的背包了行嗎?新做的梨絨落絹包還是傲游給的油膩膩的包山莊裏都多到積塵,你幹嘛不換吖!

海棠:我可發過誓不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再說了小月給我這個包我幹嘛不用,放在倉庫裏發黴嗎?

葉天霽:娘的你就只有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是個軍娘,切磋把我打趴下的時候你怎麽沒想過不能欺負人民群眾!

海棠:你蠢怪我咯?就算不用武功我也能把你打趴下!

胡若子:你們倆蠢蛋有完沒完,不切磋了嘴皮子倒利索了,再嚷一句不讓我午睡我就把你們給揍趴下!

嚶,胡若子好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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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殷長漓的師父閃亮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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